都說武將殺孽深重,會有現世報,上官將軍在戰場上遭暗箭射傷中毒身亡,毒性之猛烈,連軍醫也無法即時救治,死時七孔流出的全都是黑血,其妻季氏在得知丈夫的死訊後,當場巔疾病發,吐血三尺,沒多久也隨其而去。
趨吉避凶、趨吉避凶,乃人之本性、求生本能,上官家兩兄妹也不怪鄉親如此懼怕。
上官青玄反正也沒那心思嫁人,倒也樂見此景,只是她擔心的是兄長,自從爹娘相繼過世後,彷彿換了個人似的,每每外出征戰,總弄得全身是傷的被抬回來,甚至有幾次幾乎是在鬼門關徘徊。
家僕們幾番懇求這位少爺要好好愛惜自己,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別老這樣刻意糟蹋。
「爹......孩兒對不住你......娘......孩兒。」
聽見上官慶玄昏迷中的囈語,準備替兄長換藥的上官青玄的動作一滯,原本愛笑的眼此刻微微發熱。
她又何嘗不知道慶哥哥這兩年來,一直放不下對爹娘的愧疚,記憶中那愛護自己幾成癡的哥哥,自那天起,似乎成了只會打仗的行屍走肉。
動作輕柔的幫兄長換完膏藥後,上官青玄望著榻上昏迷不醒的上官慶玄,精壯的上身新舊傷疤參半,有的甚至化了膿,看就知道在軍中沒有得到即時救治,拖了段時間。
隨行軍醫向她參報,說是上官慶玄不讓救治,應是拖著傷撐到最後一刻,在大獲全勝之際精神一鬆懈,便體力不支的倒下,在蛻下甲冑後,才發現衣物的布料部分已經沾黏在受傷的肌膚上。
「班師回營後,與醫療班所有大夫全力救治,才算是在鬼門關前硬是把人給搶回來,也慶幸沒有併發毒血症,不然老夫這條命,去了地府給老上官將軍陪不是也不夠啊!」
當時資深的軍醫邊說邊汗顏的說道,其實他的年紀也沒多大,只是被上官慶玄這一折騰,好似真的老的一圈。
望著尚且昏迷不醒的上官慶玄,上官青玄暗暗握拳,下定了決心。
慶哥哥,你醒來如果找不到我,別生氣喔......。
她輕輕的在上官慶玄的額心落下一吻,輕撥他的瀏海,一如兒時,慶哥哥總會在她睡前落下晚安吻那樣,「好好休息吧,慶哥哥。」
在踏出上官慶玄房室的那一刻,堅定的光芒在眼眸中閃耀著,在對家僕們交代一番事項後,上官青玄來到供奉歷代祖先的祠堂。
檀香裊裊,薰香著一排排陳列著沒有溫度的牌位,他們上官家人丁單薄,大多在爭戰中壯烈犧牲,即使是還活著的親眷也大多隨其而去,有時上官青玄不禁想,也許這就是他們家族的宿命。
而現在,她也決定要代替慶哥哥背起這宿命。
她手捻一炷香 ,先是對著爹娘的牌位深深一拜,然後轉對著眼前一列列沒有溫度的牌位,朱唇輕啟,輕聲說道:「上官家列祖列宗,晚輩青玄有事須向各位祖先稟告。」
說罷,便將香插入香爐,接著雙手闔十跪在軟墊上。
忽然覺得臉頰有些搔癢,她下意識的伸手撓抓,不抓還好,越抓反而沒有停下來的趨勢,她知道自己在做夢,但這臉部搔癢的感覺太過真實,明顯打擾,這讓她非、常、的、不、悅。
上官青玄可以說是瞬間睜開杏眼,以令人無法反應的速度抓住那位讓她無法好好做夢的兇手。
「嚇!你們人類都是這樣對待救命恩人的嗎?」
咦?順著聲音的來源望去,上官青玄目不轉睛的盯著被她緊抓著手的......男人?
「你......。」目光上下來回掃視,直到那條無法忽視的碧藍色魚尾映入眼眸,她食指指著對方,一時間竟不曉得該說什麼。
這裡是地府?
地府來接渡的使者都長這模樣?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魚身?
等等,她看見自己一吸一吐都漂著泡沫,那她現在是在......海中?!
「別亂動!」那人趕緊按住上官青玄欲彈起的身子,「你身上的傷還未痊癒。」
「不要碰我.......啊!」上官青玄失聲尖叫,整張臉因瞬間劇烈的疼痛而皺成一團。
她的額心滲出一顆顆豆大的汗珠,朱唇死白,裹著胸口的白布滲著點點艷紅,圓睜的杏目佈滿血絲,還帶著些許水霧。
不難想像這瞬間的疼痛有多麼巨大。
那人倒也冷靜,掌心輕覆在上官青玄的心口,一股冰涼透過他的碰觸傳遞到全身,另那折磨的痛感大幅削減。
見裂開的傷口逐漸癒合,她急促的呼吸漸緩,那人才將覆蓋的掌心抽離,同時間不著痕跡的將上官青玄眼角淌出的水珠抹去。
他自認不著痕跡,卻逃不過上官青玄身為武將的敏銳感官。
她的眉心微蹙,他們彼此應該還沒熟到這樣,「你能不能告訴我......我人到底在哪。」
「我的寢宮,這裡是西海深處。」他答道,「塞頓,我的名字。」
「塞......頓,為什麼......我在海裡?」上官青玄氣音重複著對方的名字,然後腦中閃過一道畫面,讓她微愕。
「想起來了嗎?」
「我不是......已經。」被射穿胸膛,死在海中。
而且是被她曾經戀慕過的男人。
思及此,上官青玄杏眸一黯,鼻頭泛起熱意,那枝箭羽不只硬生生射穿她的胸,也擊碎曾經的癡心妄想,讓她徹底了悟,從頭到尾,都只是自己一廂情願。
啪啪!
塞頓突然在她面前彈指兩聲,打斷對方的思緒,語氣似有些不快,「我把體內的明珠渡給了你,算是生命共同體了,你所有的情感等於與我共享,而你也算半個魚人,現在,我不許你再想起那個人類。」
尤其胸臆間漾起那抹酸楚,讓他很不舒服。
上官青玄歛起神情盯著塞頓一會兒,隨即忍不住輕笑出聲,因剛癒合的傷還泛著疼意,她盡可能的笑得克制,「干卿底事?」
本來還鬱悶的心情在看見塞頓俊美的臉因小事皺成一團,頓時心情愉悅。
這女人......「你想讓傷口再次裂開嗎?別笑。」塞頓感覺太陽穴突突跳著。
「是是是。」她虛應幾聲,接著說道:「說,為什麼救我?」
「為什麼?」這問題塞頓也很想探究,他突然靠近上官青玄,近到她的瞳孔只裝的下他,「大概是因為我不想要你的血髒了西海吧。」
如果不是體力還未恢復完全,上官青玄很想催動內功一掌朝塞頓的後腦拍下去,難道他不曉得男女授受不親?
想到救自己的是個鮫人,上官青玄很快打消方才的念頭,也許他們一族並不受禮教拘束。
她在軍隊中也是。
索性閉上眼,故作疲憊的說道:「才跟你講沒幾句就覺得乏的緊,我想休息會兒。」
話還沒說完,她的腹部卻違背主人的意思傳來咕嚕嚕的聲音。
塞頓忍俊不禁,一擺手,一名長相甜美的女性鮫人手上端了碗吃食進來。
「攝政王。」她向塞頓行了禮,將手中的碗交給塞頓後,恭敬的退到一旁。
「攝政王?!」上官青玄警戒心大起,她現在對「王」這個字有些敏感。
咕嚕嚕嚕......。
可是聞到塞頓捧著碗裡吃食的味道,肚子又很不爭氣叫了起來,她也不彆扭,很吃力的試圖將自己撐坐起來。
民以食為天,可不能苛刻自己的五臟廟啊!
她的身後突然多了幾個柔軟的靠枕,上官青玄抬眼一瞧,是剛才那位長相甜美的女性鮫人。
「謝、謝謝。」這女孩手腳利索,很懂得觀察。
「在你的傷好之前這位是負責照顧你的侍女,她叫小南,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她。」
小南朝上官青玄點頭,旋即游到外頭。
塞頓舀起碗裡的吃食,伸向上官青玄的嘴邊,「張嘴。」
盯著湯杓,上官青玄遲疑著。
「吃點東西,這是你現在最需要的。」他輕聲哄道。
「這等小事應該不用勞煩堂堂攝政王親自操勞。」言下之意,她自己來就行。
「別因為我是攝政王就推拒,我跟傷了你的人類不同層級。」塞頓沒好氣說道:「別讓我說第三次,張嘴。」
他們現在的情感是相互牽連的,塞頓明白令上官青玄試圖與他拉開距離的原因是什麼。
塞頓說的沒錯,現在她的確很需要吃點東西來恢復體力,上官青玄依言張嘴吃下第一口、第二口、第三口......。
霸道!
她在心中腹誹。
在「乖乖吃完」吃食後,塞頓以手巾替上官青玄擦拭嘴角,她也不趁機回嘴個幾句了,反正這鮫人也不會乖乖聽她的話。
塞頓拉了海草編織而成的被子替上官青玄掖上,將小南喚進交代些事情後,轉身欲離開寢宮。
「上官,上官青玄。」沒由來的一股衝動,她朝塞頓的背影喊道。
塞頓的背影明顯一滯,嘴角揚起一抹連自己也不易察覺的弧度,輕輕頷首做以回應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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