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次不小心發生那樣的意外後,塞頓就像刻意神隱似的,以政務繁忙為由,探望上官青玄的次數明顯大幅減少。
不過,送往上官青玄住的別院的各式奇珍異寶倒是每日每日一箱箱的往裡頭抬,任誰都看得出,攝政王對這位貴客鐵定是別有心思,這樣的日常,在西海王宮裡,有了不一樣的解讀。
有人說,攝政王要納妃了。
又有人說,攝政王只是盡基本應做的外交手段,為的是透過人族的將軍和其君王談論關於同盟的相關事項。
不管輿論如何,對於納妃一事的謠言,倒讓尤莉蒂絲又再度氣的不計後果的跑去找上官青玄理論,想當然,人還未踏入對方的別院,便被消息靈通的攝政王以專人給捻了回去。
上官青玄是有些感激塞頓此舉算是間接讓她耳根子得以獲得清淨,但看著眼前一箱箱的蚌殼,難免不禁犯頭疼了起來。
「小南。」她將侍女喚來,指著那堆箱子說道:「請人把這些抬回去還給攝政王吧。」
「小姐?」
「你聽見我說的了。」
「可是小姐......。」小南攪著手指,有些不知所措,「這些,都是攝政王的心意。」
倘若攝政王知曉那些寶箱被全數退回,肯定第一個唯她是問,怪罪她沒有多費心思讓小姐收下那些禮物。
不行不行,小南搖頭,若不是對她信任,攝政王又怎會安排她在上官青玄身邊伺候?她怎麼能讓正主子失望呢?
握緊雙拳,小南暗暗點頭,正準備抬起眼直視上官青玄回話時,卻給那冰冷的視線射的千瘡百孔、動彈不得。
不消多久,她沮喪萬分的領著一干宮人將那些寶箱出現在禮部庫房門前。
「小南小姐您這是......。」守門的官爺看著眼前的陣仗傻了眼,這些寶箱他怎會不認得?全都是妥妥從他手中經手過的禮品啊!
看看這些,根本原封不動的退還,那位鐵定是連看都未看一眼,不識好歹,區區人族竟然瞧不上攝政王親選的禮品。
匡啷!
「就擱在這兒吧。」小南對抬箱的宮人命道。
見狀,官爺忍不住急了,「不成!攝政王親選的禮品怎能就這樣擱在這?您這樣我怎跟攝政王交代呀!」
「我也是奉我家小姐的意思啊。」雙手一攤,小南一臉「我也很無奈」的表情,「官爺您懂得,我們這些下人也是奉主子的命辦事,主子要我們往東就往東,往西就往西,官爺您行行好,這些寶箱就先收下吧!攝政王那邊小南會替您說些好話的。」
末了,小南不忘對官爺投以楚楚可憐的眼神攻勢。
「唉,行!這些我先收下,原封不動的搬進庫房收著,攝政王那邊還請小南小姐幫忙了。」
「謝官爺。」
算是搞定一項差事了吧?趁庫房的門開啟,小南趕緊命宮人將所有的寶箱抬進庫房,另一邊,上官青玄也沒閒著,獨自一人來到塞頓的書房外。
她把小南支開其實是故意的。
望著面前幾支高聳的龍柱,上官青玄不禁暗暗讚嘆,不愧是海底宮殿,所有的擺設也與陸上的皇宮完全不同,同樣都是皇族,論氣勢比較起來,陸上的宮殿卻是明顯得略遜一籌。
「堂堂攝政王,即使是單獨一人,怎麼沒有帶暗衛......。」她瞅著書房的大門喃喃,隨即意識到一件事。
這人,在特地等她過來?
「進來吧。」塞頓的聲音自書房內傳出。
唔,這人竟分辨得出她的足音。
上官青玄深吸口氣,便逕直將書房的大門推開,一眼望去就看見塞頓在一座書架前翻閱著書籍,她緩緩走到他身後,同時審視室內視線所及之處。
「還真的連個暗衛都沒有,攝政王真放心本將軍不會趁您獨處時趁機襲擊?」不知為何,她對塞頓這等鬆懈的態度感到有些怒意。
聞言,塞頓將書籍放回架上,轉過身來,說道:「我信你。」
即使再怎麼刻意跟對方拉開距離,塞頓還是會在只有他們兩人獨處時,捨棄掉「本王」這個自稱,這讓上官青玄有些不自在。
「攝政王自重。」她提醒。
「無妨。」
「難道您不怕有心人藉此治您?」
「整個西海,沒有人敢。」
她語塞,看著塞頓那自信的模樣,她也不想繼續爭辯下去,呼口氣,便隨意找個地方坐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塞頓坐來她身旁。
塞頓雙目登時發亮,臉上藏不住欣喜的靠了過去,那模樣像個小男孩,「上官姑娘也是個不拘性子的人。」
「在軍中打滾慣了,自然也不拘小節。」
既然對方刻意卸下皇族的身分與她拉近關係,那她再怎麼刻意保持距離,好像也沒有意義了。
對方都有意示好,她若一直不領情,就真的很不給對方面子。
尤其是皇族,不論是什麼種族,面子絕對大多於一切,況且現下她雖是以客的身分在此暫留,難保明日不會翻盤,反倒成為俘虜。
這在戰場上,最是家常便飯的情節,敗者要者亡,又或為俘,永遠沒有轉圜餘地。
「攝政王直喚我的名吧,青玄。」她決定先試著拉近彼此的距離看看對方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
「青玄。」塞頓輕喚道。
上官青玄的臉面竟感到有些燥熱,她輕咳幾聲,想藉以掩飾尷尬情緒,於是轉移話題,「為什麼身邊連個暗衛都沒有?你是攝政王,身分特殊,理應隨時留意自身安全才是。」
塞頓不語。
「塞頓?」這是上官青玄第一次喚她的名,沒想竟如此順口。
「你說的對,是我欠缺考量。」大手輕覆在上官青玄的手背上,這一次,她沒有抽開,只是肢體看來明顯有些僵硬,不打緊,他可以給她時間。
「但今日是我刻意將暗衛遣散開,為的就是等你來這找我。」
霎那間,上官青玄恍然大悟。
「原來這些時日你是故意躲我的。」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悶。
「不錯。」
「用意何在?」
「為的是讓你對我上心。」這是他成為這個國家的攝政王以來,說的最真的一次話。
瞅著那如深海般湛藍的眼瞳,上官青玄再度語塞,她低下頭,有些不知所措的攪著手指。
「停下來。」塞頓本來覆在上官青玄手背上的大手改以介入她的雙手手心之間說道:「手指會變醜的。」
他的體溫透過彼此碰觸的肌膚不斷傳來,上官青玄再也沒辦法裝作自然的繼續與塞頓談論下去了,紅著臉,施力甩開對方的手,直接站起欲離開書房,塞頓直接抓住她的手腕。
呃......這人,「放開。」她喝斥,語氣沒了剛才的從容。
「我話還沒說完呢。」
「往、往後您獨處時,還是帶著暗衛吧,青玄告辭了。」她邊說邊試著使力將手臂抽離。
「青玄姑娘這是在擔心我嗎?」塞頓嘴角揚起一抹狡黠。
一使力,上官青玄整個人直接重心不穩的摔進塞頓的懷中,有力的雙臂逕直圈了過來。
「我發現,只要讓你開始感到不自在,你就會試著強行轉移話題。」
「攝、攝政王。」她渾身緊繃,長這麼大自己從未與別的男人有如此親密的接觸,啊......撇開她神智不清的那次不算。
「喚我塞頓,剛不是說好的?」他咬著她的耳邊,嗓音如魅,「放鬆點,你僵硬的像顆石頭。」
這種發展是要她怎麼放鬆?
上官青玄在心底哀叫,她可以很明顯的感受到塞頓炙熱的情感不斷傳達過來,等等,她記得前陣子身受重傷的期間,他曾提過自己將體內珍貴的某種東西傳到她的體內,以助她休養療傷,既然是如此珍貴的東西,按理推敲,也許就等同他的一部份。
關於魚人族的傳說何其多,書上記載的、市井間口耳相傳的,到底真偽為何也無從得知,倘若不是自己真的遇上,她也不會曉得,原來傳說,也不只是傳說。
如果她推敲的結果是真,那他們之間的那份曖昧......。
「青玄?」
她回神。
「看來是我魅力無邊,讓你忍不住失了神。」
「哈?你?」柳眉揚起,上官青玄回頭,正想回譏,鼻尖恰好與塞頓的鼻尖擦過。
呃......她想挖洞了。
「別動。」塞頓改捧住她的臉,「正想鼻頭有些癢,有些不好意思撓抓,你倒替我解救。」
聞言,她噗哧笑出聲,但塞頓似乎不打算放過她,又用鼻尖撓了她鼻尖幾下,這讓上官青玄感到又羞赧又好笑。
爽朗不造作的笑聲也感染了他,塞頓也無法克制的跟著笑了起來。
有多久他沒有像這樣開懷大笑了呢?
笑著笑著,塞頓確定她明顯放鬆了不少,便放開手,邊說邊笑道:「聽說我送的那些禮品你不喜歡,遣人全數原封不動的送回了。」
稍早前禮部的首席苦著一張臉來向他稟告。
「對,我一介武人著實用不上這麼多叮叮噹噹的精品,你就別對我費這心了,但......謝謝你有心。」上官青玄也毫不避諱的回答,她是真用不上那麼多,即使還在府時也是。
最後那幾個字她越說越小聲,塞頓卻聽進去了。
「好。」
呃,有點出乎意料之外的反應。「就這樣?」她本以為對方會像認知中掌權者般的那樣......象徵性的摔個東西什麼的,或是假意撒個氣之類的。
「對,你若不喜歡,那些便直接省了吧。」塞頓頓了頓語氣,指尖輕觸著上官青玄的心口,說道:「我把心給了你,可不許退還。」
「不是那個什麼珠的關係?」她還是把心中的疑問丟了出去。
就像哪壺不開題哪壺一樣,書房的空氣瞬間凝滯,見塞頓沒有馬上繼續接話下去,上官青玄以為她驗證了自己的猜想,起身欲轉身離去,才跨出沒幾步,她就有些惱對方這一次竟沒有直接拉住自己,再走幾步,還刻意放慢腳步,除了感受到身後炙熱的視線,其餘的期待,看來全是多餘。
她大呼口氣,緩緩回過身,斂了歛方才被弄亂的心神,拱手作揖,說道:「攝政王若有心,便以青玄作為使節,替西海向陸上的月嵐牽線吧,月嵐國的王......與青玄算是舊識,那些精品珍寶,也可以藉此作為西海向月嵐出示善意用途。」
四周仍安靜無聲,上官青玄低著頭視線直盯著地,她不像朝廷上其他官員那樣擅於猜測掌權者的心意,只能憑藉幾次代替哥哥上朝的經驗,大膽的給出建議。
她的命,早該在幾個月前終結了。
運氣好被魚人族救回,以此作為報答,也是應該。
為什麼,當她這樣想的時候,心卻好像千萬把刀在那刮著?抬起眼,恰好與塞頓對上了眼,她尷尬地想別開,同一時間,下顎感到一陣力道,塞頓不知何時早已來到她的跟前,單手略為施力的攫住她的臉頰強行扳正。
「看我。」
「啊。」她忍不住吃痛。
塞頓驚覺自己一時失控了,便將攫住對方臉頰的手放開,可火氣仍止不住的上揚。
「月嵐國的王將你置於死地,你還請求西海讓你以使節的身分回去?」他花了大把的力氣才把她從鬼門關拉回,這女人卻滿腦想的是回去那人的身邊?
起初開始的確不想要西海在他眼前染血,可他無法忽視在上官青玄中箭落海的瞬間,臉上閃過的那抹不解、傷心、絕望。
塞頓沒有愛過人,卻在當下有了不想再看見上官青玄那抹受了傷的神情。
於是破天荒,他打破異族間不該有接觸的底線,選擇朝僅剩一口氣的她游去。
贈與明珠,只為伊人續命。
可是他覺得現在還不是告訴她的最佳時機。
「你說,我對你的感情,是不是因為明珠的關係?」心口那抹無法言語的緊窒感,讓塞頓快要發狂,「如果你覺得是,那就是吧!」
「來人!」塞頓朝書房外喊道。
一抹墨藍的身影憑空出現,這讓上官青玄起了警覺心。
原來他不是沒有隨身帶暗衛,而是這人的段數太高,她察覺不到他的存在。
「攝政王。」那名暗衛拱手道。
「本王乏了,你代本王送青玄姑娘吧。」
暗衛轉身對上官青玄做了「請」的手勢。
「你一定要這樣嗎?既然我們當下有誤會,是不是趕快解開比較好?」雖然長時間在軍中打滾,但與人之間基本的相處的道理她還是有的。
上官青玄朝塞頓的背影喊道。
「青玄方才若說錯了什麼話,請攝政王明示!」一時間她慌了,嘴也笨了起來。
暗衛又朝上官青玄做了個「請」的手勢。
「塞頓......。」她不明白自己到底說了哪句刺傷他的話。
此時耳邊嗡嗡作響,也許是有些激動的關係,上官青玄感覺到自己的內息又開始紊亂,視線所及之處亦開始模糊不清。
休養了好段時間,原來還沒恢復完全嗎?
感覺到有人將自己打橫抱起,尚未釐清那人是誰,黑暗便席捲而來。
昏迷之中,上官青玄一直聽見有許多人反反覆覆進出的聲音。
她很想睜開眼,可是眼皮卻好似千金重似的,怎麼樣也撐不開。
等到四周圍都安靜下來,可以好好清靜時,一隻溫潤的大手輕柔的覆在她的左側臉頰,然後是聲很輕很輕的嘆息。
他在嘆什麼?
唇間突然傳來蜻蜓點水般真實的溫潤感,讓上官青玄的腦袋再度打結。
她有些不解,如果塞頓對她的感情是這麼的真實,他倆方才在書房的僵持是怎麼回事?
「我怕一下子解釋太多事情,你會吃不消。」
他的語調很輕,怕會驚擾躺在床上的人兒,這輩子大概也是第一次用這麼輕柔地的語調這麼說話了。
「秉攝政王,小南把您吩咐的湯藥熬好拿來了。」
小南端著一碗湯藥走來,塞頓接過後頭也不回的擺手,示意小南可以下去了。
可是小南沒有動作。
「怎麼?曾幾何時你連本王的命令也無視了?」塞頓不輕也不重的說道。
小南抬起臉,毫無畏懼的直視著塞頓,「秉攝政王,小南服侍小姐的這些日起子來,小姐雖然一直都不冷也不熱的,但她待小南的好,小南都感受在心裡,這次小姐又突然暈倒,小南身為她的專屬侍女,不能就這樣離去。」
說完,小南彎下身來,字句鏗鏘,「還請攝政王允許小南留下來照顧小姐。」
塞頓的太陽穴突突抽著。
「你家小姐我會好好親自照料的。」他試著放柔語氣對面前身軀彎到快親地的女孩說道。
「真的?主子不食言?」
「現在當我是你主子了?」
小南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又低下頭,她、她她她、剛剛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
「那就,小南拜託主子了。」
福了福身子,小南連忙離開。
確認小南的氣息完全遠去後,塞頓便將那碗藥汁,仰頭灌入口中含著,接著將上官青玄攙扶起,口對口將藥汁緩緩哺入對方口中。
藥汁是他囑咐太醫院用最珍貴的藥材熬製,有使人快速恢復元氣的效用,因藥材珍貴稀少,若非緊急情況,也不會用上。
不過當小南踏入太醫院告知院首說攝政王要熬藥汁時,整個醫院還是炸了鍋。
炸鍋歸炸鍋,又有誰敢言呢?
論誰也不想看見攝政王冷著張臉一言不發的盯著他們醫院的所有人,院首也只能摸摸鼻子指派下去。
於是,這碗黑糊糊的藥汁便熬了出來。
上官青玄雖睜不開眼,鼻子卻聞到老遠傳來的湯藥味,在軍中多年,雖也見過軍醫使用的藥材,但這碗湯藥的味道,對她來說,卻腥的可怕。
前三口,還可以稍微皺眉忍忍,後兩口,再也無法忍受的睜開杏眼;即將最後一口時,她乾脆從床上彈起,推開塞頓直接趴在一邊乾嘔。
然後她看見塞頓竟面不改色的將口中的藥汁吞下。
「嘔......那藥汁苦的嚇人......」她又再反胃一次。
「本王不覺得。」然後塞頓將僅剩的藥汁整碗塞到上官青玄面前,「剩這些,快喝。」
腥重嗆人的味直沖鼻間,上官青玄難掩嫌惡的掩鼻,將臉撇一邊去。
不可否認的是那黑糊糊的藥汁效果的確挺好,藥效來的快,整個人倒是輕鬆了起來,胸口瘀滯的氣也通順了,可那味道真的實在不太能夠接受。
魚人族與人族之間的味覺、嗅覺構造還是有些不同。
「這剩餘的藥汁你若不喝,回頭整個宮裡醫院的太醫,我會全數拔掉。」
瞧瞧,這人竟開始威脅她。
上官青玄斜睨塞頓一眼,接過湯藥,閉起氣,仰頭將剩餘的藥汁全數灌盡,並將空碗交還給塞頓,忍著那反胃的噁心感,閉起眼緊皺著眉。
「好孩子。」塞頓讚許。
「藥......我喝了,不許把......太醫們......拔掉。」藥汁太苦,她極力忍住噁心艱難的吐出話語。
「好。」
好?
看著塞頓的俊臉一抽一抽忍著笑的模樣,她知道自己中計了。
這混蛋。
如果不是現在這藥苦得要命,她正試著緩過勁來,早就一拳揮過去。
她還有很多問題想問,等等,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忘記了,怎麼想不太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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