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沒幾日,她與塞頓便出現在海上了。
整件事情的緣由,得回朔到她將藥汁的苦勁緩過來後沒多久,小南領著一票宮女進來,將她攙扶下床,開始為她整理儀容、梳妝打扮。
不消多久,一個精緻的可人兒就站在塞頓面前。
只見塞頓很滿意的點頭,交待小南領著宮女們去領賞後,便游到上官青玄的跟前,以她為中心,緩慢地游繞著。
「怎、怎麼了嗎?」上官青玄有些不自在的攪著手指。
因生於武將世家,對於府中女子的裝束並不是特別要求,所以自上官青玄荳蔻年華以來,自身的裝束一直都是簡單,又不失優雅大方,綴飾雖少,卻往往能起到畫龍點睛的效果。
塞頓不知打哪來弄來海上人族的服飾,那布料光看就知道價值連城,當小南與其他宮女幫她換上時,老實說她還真有一時間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的,並非服飾布料的精緻,而是穿著這身服裝站在塞頓面前。
「不是在書房說過,別這樣攪手指嗎?」塞頓輕柔的按住上官青玄攪手指的動作。
「是。」上官青玄結巴的回話,臉頰微微泛著紅暈。
「你穿這樣,很好看。」塞頓由衷說道,「我的眼光總不會錯的。」
「嘎?」
上官青玄參軍之前,只是單純的未嫁武官千金,幾乎從不出戶,即使代替兄長上官慶玄接下其一職,進了部隊,也清一色都穿著鎧甲,即使平時無事待命時刻,也都穿著輕便易活動的服裝。
在一個都是男人的部隊裡,即使她的出現讓多少弟兄無法漠視其存在,卻往往因上官青玄的鐵腕嚴苛的帶兵風格,讓他們總無意識的忘記,這個空降下來的上司,是個女子。
特別是戰功不輸上官慶玄的她。
過去女兒家的上官青玄已經隨著雙親亡故、兄長倒病不起,埋藏在過去了。
是的,她本以為是這樣。
隨著腦海閃入曾經戀慕的月嵐王,她的心有那麼一咪咪揪緊了下,甚至隱隱作痛,畢竟,那是在她心口射箭的人。
情滅,怨起。
應該是這樣的,可隨著她落海後在西海作客的這段時間,彷彿那些怨,都隨著與魚人族相處的這段時日,慢慢的淡了。
「青玄?」見伊人思緒似乎飄的老遠,塞頓忍不住喚道。
「啊?啊?有......。」她趕緊回神。
「怎麼?我為你挑的人族服飾太對你的味,看呆了嗎?」
上官青玄背過身去,踱地羞喊:「別拿我打趣了,」
「不打趣。」塞頓游到她面前,牽起伊人的雙手,「你穿這樣,真的很好看,我的眼光好是其次,重點是你本來就長得好看,這服飾,剛好襯托你的好皮相。」
然後塞頓自繫在腰間的小袋拿出一只精美的髮釵,上頭鑲嵌著幾顆大小不一的珍珠,和小巧精緻的貝類,釵身紋著精細的紋路,不難看出打造這髮釵的工匠,其工法的繁複與細膩。
「收著,當作是以我個人名義贈送給你的紀念品。」說完,也不等上官青玄接話,逕自將髮釵輕輕的釵在她的髮上。
她本能的想伸手取下,塞頓比她更快的按住其欲抬起的手。
「不准給本王摘下。」他故作沉聲喝道。
「我知道了。」哼,霸道。
上官青玄腹誹,乎覺臉頰一陣溫熱,原是塞頓趁她不注意之際偷了個香。
「欸你!」 上官青玄還真想一掌直接揮過去。
「哈哈哈,你害羞的樣子真的很可愛。」
「塞頓!」
「哈哈,好了,言歸正傳,你準備好了嗎?」塞頓歛笑說道,大手一揮,彷彿有道看不見的東西旋繞在上官青玄周邊。
「哈?什麼?呀———」
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上官青玄被一股強勁的海流給捲著身子往宮外帶去,四周景物變化之快,強烈的暈眩感隨機襲來,她閉上眼不去看,揮舞雙手想抓住個什麼來讓自己好受些。
「別怕,我在這裡。」
塞頓的聲音自耳邊傳來,上官青玄感覺到腰間給人托著,她反手緊握住對方,雙眼還是緊閉著,眉宇之間的紋路說明此刻她正忍著難受。
突然由海底迅速向海面向上竄升,壓力的快速變化若非長年居住在此,一般人絕對受不了。
好在明珠早已渡給上官青玄,讓其體質上有了變化,否則......。
塞頓不敢再想下去。
到海面上沒有花太多時間。
「我們,到了嗎......?」上官青玄扶著額,稍稍緩過暈眩感。
她緩緩睜眼,因陽光強烈的照射,讓她有些無法適應的瞇起眼,以五指遮去刺眼的光。
竄入鼻尖的空氣告訴她,她來到海上了。
「這幾日我反覆思量你說過的話,也是,該帶你回陸地上了,你本就不是魚人,讓你長時間在西海作客也不甚妥當。」塞頓邊說邊托著上官青玄的腰將她往岸邊帶去。
況且他想藉此機會一會那個月嵐王。
「我想為在書房時對你說的那些話道歉。」
「無妨,本王心胸寬大。」他一臉壞笑,一臉真的很有王族氣度的樣子。
上官青玄翻了翻白眼,低頭吐舌,隨著他們越來越接近陸地,她忍不住問道:「在這之前,你有踏上人族的土地嗎?」
「沒有。」
「那、那你們魚人族,如果上岸了,該怎麼像人族一樣行走?」陸上不像海洋,可以隨意自在的悠遊。
「也許,上了岸自然會有答案。」
關於魚人族踏上陸地一說,塞頓只有在西海的書房看過一書籍有過簡短的記載。
他有踏上陸地過嗎?他也不曉得,有時候試著回憶成為西海攝政王之前的事時,思路總好像堵住似的,一片空白。
好像有什麼東西,禁錮著他一部份的思緒,不讓他越過某一條界線。
「到了!」上官青玄興奮的呼喊聲將他拉回現實。
在她踏上陸地的那一刻,塞頓早已為其解除圍繞在其身邊的護法,所以上官青玄身上的服飾仍然完好,沒有任何被海水浸濕的痕跡
看著她像許久未回到家鄉的孩子一樣開心的又叫又跳,塞頓心中頓時感到一陣失落。
是啊,這裡是她的故鄉,他又能留她多久呢?
呃!
突然感受到一股強勁的電流流竄全身,緊接著是如火燒般的灼熱衝向下身,趁上官青玄還沉浸在回到故土的喜悅,他強忍著下身自魚尾蔓延的灼熱感,艱難爬行到離岸邊不遠處的礁石群。
他將自己的掌心湊到嘴邊用力的咬下,痛入骨髓的叫喊隨即沒入。
在疼痛感達到最大值時,塞頓的腦中閃過一幕又一幕的畫面。
直到停在其中一幕。
那是他,卻又不是他,憤慨至極的將三叉戟插入地上,甩袖離開一處豪華的殿宇,走下沿山而建的石階,最後走入海中。
他的雙腿併攏,甚至黏在一起,長出片片魚鱗,之後的畫面就像雜訊干擾,無法看清。
「塞頓!塞頓!」
意識飄忽之際,他好像聽見上官青玄略帶哭腔的呼喊,那丫頭,哭成這樣是因為心中也有他嗎?
咦?
「忍著點,我這就帶你回我府上尋求救治!」
上官青玄邊說邊將塞頓整個人打橫抱起,塞頓已經痛得半暈了過去,但還是可以清楚知道自己被一個女人給抱在懷裡。
上官青玄深吸口氣,調整好內息的流動後,雙足施力一蹬,高高躍起,穿越岸邊的岩群、林地枝椏,一鼓作氣跑了好幾十里。
若不是全身如火燒般的難受,塞頓可能就直接叫出來。
不......也許已經叫了。
當上官青玄抱著一個陌生男人出現在上官府時,全府上下的人全都炸了鍋,一來他們歡喜上官青玄並不如百姓傳言已身亡、甚至還毫髮如傷,氣色紅潤的,二來他們雖都有耳聞自家小姐在沙場上的英姿神武,但神武到可以面不改色的抱著一位面生的男人,那畫面說有多衝擊就有多衝擊。
「小、小姐......。」張嬸手中捧著的竹籃一時沒拿穩落了地,上頭的菜撒了到處都是,濕潤著眼眶瞧著面前從小看到大的人兒。
老天!當她聽聞外頭街坊傳來小姐戰死的消息,她的心都碎了。
張嬸一生未嫁,是已故上官夫人的陪嫁丫環,上官夫人產下小姐時傷了身子,有好一陣子無法親自哺餵,那段時間張嬸便代替自己的主子,照顧小姐好一段時間。
她的母性,也是在那時氾濫出來,但是為什麼小姐回來,懷裡還抱著個男人呢?
「是小姐!」
「小姐呀!」
家僕們聞聲一個個自府內跑了出來,卻又在看見那衝擊畫面時各個都傻了眼。
「是我,讓我帶這位貴客進府吧,雙喜,你腳程快,幫我去街上回春坊找萬大夫來替這位貴客看診。」
「欸。」雙喜應聲後便馬上出門,臨走前還不忘多瞧上官青玄懷中的人幾眼。
「好了好了!大家還杵在這做什?快讓小姐進來!」胡爺率先回神,其實心底還驚的很,趕緊發派眾人工作,接著領上官青玄進來。
「慶爺有吩咐,小姐的房間有定時在整理,還保持著小姐離開前的模樣,只是小姐帶回來的貴客,得先安置在廂房。」
「攝......客人安置在我房裡就好,等等,胡爺你說,哥哥他醒了?」上官青玄打斷胡爺的話,一顆心怦怦的跳著。
那是欣喜,也是緊張。
哥哥在她離開後醒了,身子還好嗎?還在生她的氣嗎?
想到這裡,上官青玄不自覺地咬了咬下唇。
「不成。」胡爺轉過身來,以長輩的口吻對上官青玄說道:「小姐尚未成親,怎可跟陌生男子共處一室......欸欸欸!小姐!胡爺還沒說完吶!」
上官青玄直接自動雙耳閉起大步流星的走入她的閨房。
「唉唷唷,小姐這脾性,怎麼跟老爺一個樣啊,老爺啊,小胡盡力勸了,您九泉之下別怪小胡呀。」
末了,胡爺還對天做了個拱手的手勢。
他不便跟著上官青玄進房,只得無奈轉身離開,叨叨唸唸的碎念聲漸行漸遠。
「咧——」上官青玄朝胡爺離開的方向吐舌,眼角餘光恰好瞥見已悠悠轉醒,瞇著一雙眼盯著她瞧的塞頓。
「啊.......你醒了。」她嘿嘿乾笑著,裝作沒事的起身走向一旁的茶几倒的杯水,遞給塞頓。
接過茶杯,塞頓很自然的喝下,接著不發一語的直盯著對方。
「都、都被你看見了。」上官青玄現在很想挖坑把自己埋起來,但這裡是她的房室,挖不了。
「嗯。」塞頓的嘴角掛著不明的淺笑。
「唉。」就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上官青玄也不想為自己方才私底下的行為辯解了,她坐到床邊,掀開蓋在塞頓下身的破布。
這是她抱著他在外以輕功飛奔時無意間發現落在道上的。
「天,你的魚尾......。」
「青丫頭!青丫頭!」不遠處傳來上官慶玄的叫喊。
「呀!胡爺怎麼把哥哥給叫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在上官慶玄踏入妹妹的閨房時,上官青玄已早先一步拉過被子將塞頓的下半身蓋上,而上官慶玄看到的,恰好是妹妹替陌生男人掖被的舉動。
那瞬間,他只覺得自己的腦門嗡嗡作響。
「啊哥,青兒向你介紹,這位是救了青兒的異邦人,塞頓。」上官青玄從兄長一變再變的神色大概猜出,自己鐵定免不了一頓叨唸,於是率先打破室內詭異的氛圍,將哥哥的思緒,拉回正軌。
誰知,上官慶玄竟板起臉孔的對著妹妹揚起手,就在上官青玄以為自己要被賞耳光、塞頓正準備從床上跳起護人時,上官慶玄將妹妹拉入懷中,深深的、大力的,擁抱著。
「慶、慶哥哥?」
「你這丫頭!還活著就好,還活著就好......你不知道,哥哥看到你好好地站在這,有多麼的......。」
啊,她這是讓哥哥擔心了。
輕輕的,就像小時候那樣,上官青玄輕拍著上官慶玄的寬厚的背,無聲的安撫。
沒有多久,上官慶玄動作輕柔的將妹妹自胸前推開,拉來一旁的小椅,一屁股的坐下,直盯著半坐在妹妹床上的陌生男人。
「你是誰。」感人的瞬間只有一下子,正事還是得處理。
「哥,青兒方才有向你介紹,他是......。」
「你是誰。」上官慶玄不理會上官青玄的插話,再度向床上的塞頓提出問題。
他的目光銳利如鷹,毫不客氣的將塞頓從頭看到尾,好似對方在自己面前,欲刻意掩藏自己的身分,連想都不用去想。
只見塞頓嘴角揚起淺淺的弧度,不疾不徐的掀開被子,本來還有少許掛在腿上的殘存的魚鱗,不知何時早已在塞頓身上化作異族的服飾。
對上上官青玄的滿臉詫異與疑惑,塞頓則以意念告訴她:「放心吧。」
「敝人確實如令妹所說,是個異邦人。」他謙和的微微欠身說道,「久聞上官將軍英明神武,塞頓久仰大名。」
「客套話就免了,說,你跟我妹妹是什麼關係?」上官慶玄邊說邊不忘欲將妹妹拉至身後。
不過,卻被上官青玄不著痕跡的閃了過去。
「小姐,小姐,雙喜替您把回春坊的萬大夫請來了。」
家僕雙喜喘呼呼地跑了過來,身後還跟著位大夫。
萬大夫朝上官慶玄行禮道:「萬某見過上官將軍。」
上官慶玄頷首,萬大夫的醫術在城內首屈一指,雖為回春坊的首席大夫,卻不坐堂,平日最喜歡待在藥房鑽研,因好接觸些疑難雜症,一般的小症狀,通常都不會由萬大夫親自出馬。
思此,上官慶玄忍不住朝妹妹斜睨一眼,這丫頭竟請來萬大夫這等人物,究竟想為那男人瞧些什麼。
只見萬大夫放下隨身醫箱,請塞頓面對自己坐下後,伸手將其袖子捲起,開始面色專注地把起脈來,沒多久,萬大夫眉心的凹痕,越來越深。
「這位公子不是同我族之人吧?」
「什麼意思?」上官慶玄微愕。
「公子的氣血走勢異常,不似尋常人,所以萬某才大膽的猜測,這世上本就有許多我們未知的事物,是無法用常理判斷的。」
言下之意,萬大夫不願在探究下去。
「雙喜,替我送萬大夫回去。」上官青玄朝外喊著,並塞了些碎銀給萬大夫,說道:「這些銀錢給大夫當作車馬費,感謝大夫百忙之中抽空,青玄失禮了。」
她沒想過事情會有這樣的發展,送走萬大夫後,正想向兄長開口解釋,胡爺卻在這個時候急沖沖的跑了過來。
「慶、慶爺,不好了!宮中那來了太監,說王要請小姐,還有這位貴客去宮裡走一趟。」
胡爺擦著老臉,很努力的喘著氣擠出一句話。
「嗯?本王送的大禮時間這麼剛好到了,正好,青玄,陪本王去你口中的月嵐王宮裡轉轉吧!」塞頓故作輕鬆說道。
「慢。」上官慶玄起身擋在跟前,說道:「你還未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人?」
「哥哥,他是......。」
上官青玄上前準備開口,卻給塞頓輕輕按住。
「本王來說吧。」
塞頓起身走上前,與上官慶玄之間的距離,維持著一步之遙的距離。
他的臉上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放下方才被捲起的袖子,單手放在胸前,微微的向前欠了身。
「西海魚人族攝政王——塞頓,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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